刑事辯護洗冤錄｜｜願你在接下來的生活中，一切安好 - ——一起詐騙罪無罪辯護辦案札記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題記
走在廣西某市的馬路上，淅淅瀝瀝的小雨，映襯的月光，像蠶絲一般，滴在身上，莫名有一種舒服的感覺。
回到酒店，打開電腦，再一次打磨即將要提交的文書。望了望窗外，雨漸漸停了，合上電腦。冷不丁已經半夜2點了。
想了想這次案件的當事人，李沁雪，一個陽光、堅韌、不肯低頭、無論境遇如何都不息鬥爭不放棄的年輕人。目前，經過與司法機關的溝通，不對其採取強制措施，已然定格。
雖然接觸時間不長，李沁雪身上那種近乎吹毛求疵的認真，那種執着，着實讓我佩服。
也確實讓我覺得，優秀的人，不論身處境遇如何，如金子般的閃光，絕對是無法掩蓋的。這樣的人，無疑是一個坦蕩的人、一個站立的人、一個強大自信永不會輸的人。
思緒飛回剛剛接到李沁雪電話的那個上午。
一、“叮鈴鈴鈴”瀛雙律師事務所，坐落於武術之鄉的佛山。
10月11日上午10點。2021年的最後一個季度，各行各業都呈現處繁忙的景象。當然律所也不例外，剛剛撰寫完《何某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之無罪辯護詞》，正準備忙裏偷閒，舒展一下筋骨。
突然，“叮鈴鈴”電話鈴聲響了。
電話是毫無徵兆打進來的，看到是南寧的號碼，起初以為是小郭的那件案子有了新情況，接通後發現是一個女聲，説是諮詢詐騙罪的案子。
簡單介紹情況之後，也瞭解了相關的情況，畢竟還沒有介入案件，只能就當事人講的一些簡單情況，提供程序性的初步意見，畢竟是自己做慣了做久了的案子，信手拈來，卻仍然談了近一個鐘頭。
最後，李沁雪問道：“您是廣東的？”
“嗯對，廣東的，怎麼？”
“那您可以過來廣西這邊辦理案件嗎？好像有點遠。”
“呵呵，專業刑事辯護人肯定是全國各地跑，全國接辦案子的。到不存在遠近與否了”
“嗯，行，那您看，你什麼時候能過來，我這邊很着急，真的很着急。”
“嗯。”我看了看近期的時間安排，好像只有10月12號，才有空。
“明天吧，今天下午，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如果你確實着急，那我們敲定委託關係之後，明天我過去。”
……
就這樣，在簡單的溝通過程中，建立了雙方信任的關係。
第二天，想起她在電話中，急切的聲音，趕着一早的高鐵，前往廣西。
二、“嗚嗚嗚”第一次見時，她訕笑着，開着一輛白色的suv。不像是攤上事兒了，倒有些像是惹了禍的孩子，有些站立不安。
不過，溝通久了之後，也就明白具體是什麼情況了。
李沁雪研究生畢業之後，就直接留在了高校。後來為了支持西部的教育事業，毅然隻身一人來到廣西。聽她講話，是一個對生活充滿激情的人。
或許，這次也是因為她的“激情”，惹了禍吧。
聽她講，之前也委託過以為辯護律師，她不怎麼滿意。
嗯？
説是感覺“那位律師有些不懂刑事案件的操作流程”。後來也拿了前面律師寫的法律意見給我看了。
李沁雪，性格比較直，而且，對工作、生活極度認真，偶爾講的一些話，對我也有很大的啟發，當然這就是題外話了。
言歸正傳，我讓她仔細回憶一下，案件的具體細節。
大致是，她和學生一起參加國家級的比賽項目，李沁雪作為指導老師，盡心盡力地教導學生，但學生不僅不理解李老師的辛苦，甚至最終一紙訴狀，將李沁雪訴至公安機關，導致公安機關對其刑事立案。
不解、鬱悶、愁苦、無助，彷彿像一張利爪，死死地抑制住她的咽喉，讓她無法呼吸。
“憑什麼！憑什麼！我幫了他那麼多，我幫他拿到了省級榮譽，這個比賽項目省級的榮譽呀！到頭來，他倒打一耙，公安機關還把這個事刑事立案，嗚嗚嗚。”
自己深陷刑事漩渦，用李老師的話講：“以往我很相信人性，相信人的善良，但是現在，我的價值觀崩塌了！崩塌了！我沒有騙人，是他在騙人！“
李沁雪的人生彷彿已經失去了航向。
“凡心所向，素履所往，生如逆旅，一葦以航。”
她抬頭看了看我。
三、遐想
很感謝過往的經歷，或許那部分經歷，在現階段的司法實踐中，有着諸多限制。或許也正是過往的經歷，點醒了現在的人生。
京都律師師事務所的田文昌律師原系大學老師；京衡律師事務所的陳有西律師曾在法院、省級公安機關任職；我們團隊的刑事辯護主任葉日升律師曾在公安機關任職18年，鄧春燕律師曾在法院擔任法官……
跨行業的經歷，只不過提供了不同角度和深度接觸社會的機會，但這樣的機會能積澱不同職業的經驗，進而能為社會矛盾最尖鋭複雜部分的刑事案件中，不同層次難度各異問題的處理，提供多維度也更全面之思考及現實解決方案。
厚積薄發，水滴石穿，正是因為過往的種種經歷，種種沉澱，才使得我們有着更敏鋭的思考與邏輯。
例如，或許在大眾眼中，律師和公檢法的溝通，是對立的。
但是，經歷了司法實踐的洗禮，才會明白，律師與公檢法其實方向一致的。因為雙方都要確保法律的正確實施，都要防止出現差錯。
所以，一直以來，我衷心感謝過往的經歷，一方面，給我從事辯護工作提供了即時與公檢法換位思考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明白律師其實本就是法律共同體的一部分。
刑事辯護的本質，就是説服。只不過刑事辯護中的説服，不是單純的口若懸河。
而是面對的是強勢的公權力機關，保持通透的觀念和積極的態度，解決他人終極強度矛盾的。
而如何解決這種矛盾，一方面在於專業功底，另一方面就在於換位思考。
例如，如何利用現有證據，如何類列組合。私以為，這不亞於組織一場戰役，各種證據就類似於各種經兵器與部隊，如何實現兵種之間的切換，在不同的環境下，如何作戰。這些，只有在實戰中摸索、體會、養成、改進、調整。同時更要知曉或者理解，對手方作戰的方式以及習慣。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
刑事辯護人，永遠都是個鬥士。以專業為武器，來維護當事人最後的尊嚴——自由。
也正是因為刑事辯護人的堅持，才能從外在堅硬而嚴格的規則中，順應之並利用規則完成自己皰丁解牛的任務，而不是偏執的無益的死磕。
去年，李某非法經營案，大冬天5點爬起來去會見；因為疫情原因，會見限制，深夜2點去做核酸檢測；吳某開庭，從下午3點一直開到晚上9點，中途也沒有休息時間……但，但辦案的當時，我們就應意識到這樣的安排並非個別歧視性的特別對待，而且有一些是包括法官在內所有訴訟參與人都要遵守的。
只有這樣，才能夠將更多的精力，放在案件中。雖是負重前行，但其樂無窮。
意識到這點，才能夠更好地去解決人與人之間的終極矛盾——刑事風險。
經過不懈努力，李某羈押必要性審查通過，直接被取保候審；在法庭上據理力爭，本量刑為實刑的吳某，直接被判緩刑；涉嫌槍支犯罪的蔣某，被無罪釋放……
拯救當事人，或許這也是最初步入刑事辯護行業的初衷吧。
或許葉日升律師（我們團隊的主任律師）也真是秉承着這樣的初衷，才建立了我們刑事團隊的系統制度，除前所講的具體工作方法外，還有比如規範時間坐班制、固定的業務溝通與交流等等。
系統的制度與方法，確保有效的辯護意見能夠產生，確保精準犀利的辯護意見能得到有效傳遞。
四、為無罪而辯；為正義而辯；為法治之光普灑中國大地而辯護“現在的社會還有冤案?”
這是我太太小董曾經問我的話。
但其實，辦理過大量刑事案件，尤其是辦理了大量無罪的案件後，我想我還是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的。
其實，每一個無罪案例的背後，都是因為案件本身具有無罪的元素，至於無罪的人為什麼會因各種各樣的事情捲入到刑事危機中呢？
就個人的經歷看，國家司法機關是多部聯動的精密機器，有意冤枉一個人的情況在法律上是不允許的，也是行不通的，這一點很重要。
一個犯罪嫌疑人或者更準確的講，一個人若被刑事立案，被採取強制措施，需要經過派出所→分局法制部門立案→具體偵辦民警偵查具體事實→確認具體犯罪行為→分局法制部門同意拘留→偵辦民警採取強制措施一系列的程序。
正如這次廣西某分局的法制部門民警講的：“現在這樣的法治社會，要向拘留一個公民，難於登天！”
但是，而現實中的冤錯案，又是真切存在的。
這其實就像精密儀器在運行過程中，出現了偏差。而偏差的多少，又或者偏差率的高低，取決於司法的這個大儀器，運轉的多麼複雜，每一顆螺絲釘的質量。
換言之，法律本身作為社會科學，尤其是刑法，其本質是對行為人的行為進行評價，而評價本身又是帶有價值判斷與選擇的屬性，每個案件的評價人不同，自然結果也就不同。
而成功的刑事辯護本身，其實就是立足於辯護的視角，在審視司法機關價值判斷的基礎上，提出司法機關缺失又或者忽視的認識，從而達到無罪辯護的效果。
私以為李沁雪案，就是一個典型。
司法機關認為李沁雪構成詐騙罪。
但是評價行為人是否構成詐騙，首先，要求行為人虛構事實、隱瞞真相，並且致使被害人基於錯誤意識而處分財產。而在本案中，李沁雪不僅沒有實施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行為，而且，所謂的被害人在明知案件所有細節的基礎上，仍然選擇出資，這顯然是一種出資行為，而不能理解為詐騙。
其次，詐騙罪最核心的主觀狀態在於非法佔有目的。若行為人不具有非法佔有行為，更不可能具有非法佔有目的。
當然，最終，還是要回歸案件本身。
李沁雪究竟構成犯罪嗎？
當然不構成。
與一般的詐騙不同，李沁雪與被害人的溝通，不僅有權威教育部門的背書，而且，還有被害人親筆簽名的合同。壓根就不可能成立詐騙罪。
所以，在給公安的意見中，我們提出，李沁雪與所謂的被害人之間雖然存在資金交易，但是，這是被害人明知。而且，教育部以及教育廳都明確指明瞭這些情況，即使後期所期待的願望無法達成，那也是被害人自陷風險的行為，與李沁雪沒有半毛錢關係。（當然文書不可能用這樣的表達）
例如，北京朝陽區人民法院在(2018)京0105刑初64號刑事判決書中，法院也認為：“從證據情況來看，楊某並沒有陷入錯誤認識。作為一個具有社會經驗的商人，又是温州本地人，楊某對鄒亞波的辦事能力有一定的判斷。其知道鄒亞波本人並沒有能力辦成此事，而是需要轉託他人辦理，且該工程重大，不能輕而易舉獲得……所以，楊某在整個過程中，並沒有陷入錯誤認識，並非處於被欺騙狀態。”最終判決詐騙罪不成立。
正是因為這樣的理由，李沁雪，不應當構成詐騙罪。
一遍一遍地與司法機關溝通，一份又一份的文書。
如果説對無辜的人刑事立案是一種錯誤，那在這起案件中，我們的目的就是在於消除錯誤本身。
既然是刑事旋渦，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執念。而刑事辯護的目的，就是在於運用專業技巧搭建溝通的橋樑，最終達到消除錯誤本身。
或許這就是“為無罪而辯，為正義而辯，為法治之光普灑中國大地而辯護”的真諦吧。
五、結語：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心之所向，吾往矣！刑事辯護，究竟以專業為王？還是關係為王？老生常談的話題了。
其實，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會瞭解究竟如何。
私以為，專業辯護人，應集中精力，聚精會神於案子，平心靜氣處理好與司法官、家屬、當事人的溝通。
至於其他，庸人自擾之。
無論是講求關係，還是認為熟人好辦事，本就是人心中的一種執念。而主觀上的東西，又與自己過往的經歷密切相關。
我本身作為刑事案件的親歷者，一步步驗證這自己心中的執念：用專業，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即可。
堅持自己的路，堅定地走下去。既然心中已經聽到來自遠方的呼喚，那就不需要回頭關心身後的種種是非與評議，無暇顧及過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心之所向，吾往矣！
——2021年11月6日喬治記於佛山南海
（文章為真實辯護故事改編，為保護隱私，文中當事人姓名均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