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庭審的區別

我在美國法學院學習了三年，曾多次參與過庭審，但一直沒有機會觀摩中國的庭審。回國後有幸加入了北京中銀(南京)律所螞蟻刑辯團隊，進團隊不久，在張志華主任代理的一起環境污染案中，我和中國刑事案件的庭審有了第一次“親密接觸”。

這首次的接觸讓我有些“消化不良”，但也是意料之中，雖然我對國內庭審的辯護流程還不太熟悉，但依然想把在我認知範圍內的中國庭辯和美國庭辯做個簡單的對比，聊聊作為一個剛剛回國、初入中國法律行業學徒的一點淺顯看法和直觀感受。

中國與美國的法律體系有所不同，中國是大陸法系也稱成文法，美國則是判例法，這種法律體系構架上的區別，直接導致了庭上辯護存在着不少差異。因為觀察時間有限，關於中美庭審的區別，我僅總結了兩個直觀之處，這兩方面的差異給我個人帶來了強烈的感受。

法庭的佈局

中國被告人的“孤立“vs. 美國被告人的 “尊嚴”

與大部分初次入法庭的旁觀者一樣，我也會去觀察法庭整體的佈局，這其中當然會最先關注法官所處的位置。在這點上，中美兩個庭倒並沒有什麼差異，都是法官大人高高在上，正坐在法庭中間。而作為一個法學生，我當然對辯護人在法庭的位置增多了一份期待，也是從這裏開始，我觀察到了兩國法庭的差別所在。在中國，雙方辯護人(或者辯護人和公訴人)是相對而坐的，雖然中間只隔着書記員和被告人的間距，但因雙方立場和身份的不同，這種位置的安排很輕易地會讓人感受到針尖對麥芒的“火藥味”。

而在美國，雙方辯護人是並排而坐的，這種安排是因為在辯護人的對面(有時是側面)坐着陪審團，這12位陪審員可謂是美國庭審裏真正的大佬，整個案情的走向基本由他們左右。不過，千萬別以為這樣的座位安排會讓雙方辯護人似鄰里關係一般和氣，恰恰相反，雖然他們不似國內這般相向而視、可以時刻用眼神震懾住對方，但並排而坐的殺氣同樣勢不可擋，就好像小學時與同桌劃分的三八線——你最好別越界，否則有你好看!

面對面也好，排排坐也罷，辯護力終究來自於過硬的專業知識和日常累積的訴訟經驗，無論中美，實力才是一切!

中國一般刑事庭審位置圖

説完了法官和辯護人，接下來説一下當事人/被告人。實際上，中美庭審位置最大的不同就在於被告人的位置。

在中國的刑事庭審中，被告人位於法庭的正中心位置，正面對着審判長，左右兩邊是公訴人和辯護人，背後或許還坐着自己的家人以及其他旁聽的陌生人。被告人就好像是一個在深海中迷失方向的孤船，左右兩邊是水與火一般難以相融的對峙，如強烈的風浪一般互相沖撞着這艘快要散架的小船。如若被告是清白無辜的，那麼在他面前的法官就好比對岸的燈塔，能夠給予他真相大白的光明;可要是被告真的曾被邪念所侵蝕，那麼他面前的法官就如同炙熱的烈日，等待着去炙烤他曾犯下的過錯。而被告身後的，則是他過往平靜生活的美好景象，是家人的期待，是朋友的支持，也是世間大眾對正義和公正的渴望。或許這樣的比喻不算恰當，但被告人孤立無援的佇立在法庭的正中央，四面楚歌，着實讓人唏噓。

在美國的刑事庭審中，雖然被告人同樣是整個案件的焦點，不過其所處的位置卻更多地保留了被告人的空間和尊嚴。在美國大部分的Trial Court(初審法庭)中，被告人一般會坐在Witness Stand(證人席)，而證人席就在法官旁邊稍低一些的位置，幾乎與法官同排而坐。或許有些人會覺得詫異，一個是神聖的審判者，另一個則是受審者，為什麼他們不但不被分隔開，竟還幾乎並排而坐呢?其實，過去在一些州的初審法庭裏，也曾專門為被告人設立位置，但這樣的位置佈局現在幾乎被取消。原因是孤立被告人的做法會在視覺上直接影響陪審團的主觀意識，從而影響他們對案情的客觀判斷。

美國一般刑事庭審位置圖

除了對案件公平審判的考慮，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也就是美國所倡導的人道主義。在美國的刑罰概念裏，無論犯罪嫌疑人的罪行有多麼惡劣，庭審開始前均推定其無罪，即無罪推定原則。雖然我國法律沒有明文規定“無罪推定”，但我國《刑事訴訟法》第十二條“未經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亦是同理。不過，美國對無罪推定的踐行更加深入，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刑事思維，被告人在法庭上的位置才會遠離尷尬的中心地帶，免於聚焦於眾人的目光下被嚴苛拷問。但這並不代表美國的犯罪嫌疑人可以輕鬆過關，別忘了在他們的旁邊可是多了十二雙正義的眼睛，這些炙熱的目光可絕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醜陋的惡魔，但也同樣會為清白的靈魂洗清冤屈。

相較之下，美國法庭似乎多給了被告人一些呼吸的空間，讓他們多了些尊嚴，可是若是真的種下了罪惡的種子，這種表面的尊嚴只會讓他們在真相大白之時跌落地更加體無完膚罷了。所以説，真正的尊嚴或許無關乎他們身處在法庭上什麼位置，而是他們乾淨的內心和清白的靈魂。

説來有趣，沒想到僅僅是一個法庭上佈局的不同，就能感受到中美法系在根源上的差別，更能反映出兩個國家在人文上的差異。